摘要:千百年以来,以屈原《离骚》为代表的楚辞文化传统,一直深深地影响着我国知识分子。郁达夫作为“五四”新旧交替时期的作家,他一方面扎根于深厚的民族土壤,另一方面,又是近代社会民族危机的产物,与屈原忧国忧民的爱国精神,有着天然的血缘关系。郁达夫的人生经历、个性特征以及他的诗歌创作,都和屈原有着许多相通之处,以天下兴亡为己任的社会责任感,挥之不去的爱国主义情怀,成为了郁达夫旧诗创作的主题思想。
关键词:屈原精神 郁达夫诗歌 创作影响 爱国主义精神
郁达夫是我国现代著名作家,同时又是旧体诗杰出诗人之一。郭沫若在1959年为《郁达夫诗词抄》写的序中说:“在他生前我曾向他说过,他的旧体诗比他的新小说更好”。郁达夫具有相当深厚的文学功底和旧体诗词修养,思念故园的归乡情结、国破家亡的感伤情怀与恢复河山的爱国情操,是郁达夫诗歌创作的主要内容。他的诗思想丰富深刻,用词自然,语言清新激越,艺术技巧精湛纯熟。其创作追求明显受到伟大诗人屈原的影响。如果将这一古一今两位诗人作一认真比较,我们不难发现,在后者郁达夫身上依然流淌着先圣的血液,闪耀着屈原不朽的爱国主义精神。
一、有着两次去国的相似经历
郁达夫自言“夜雨空斋读楚辞”(《无题》),“年来下酒爱离骚”(《杂感八首》),多次引用楚辞入诗寄托心志。作为一位五四时期的前沿作家,屈原的思想行为,深深地影响着郁达夫的自我定位和救国方式的选择。据《史记》记载。屈原第一次离开楚都郢是在怀王时期,有“虽放流,眷顾楚国,系心怀王,不忘欲反”的记述。屈原第二次离开楚国郢是在顷襄王时,即“(令尹子兰)使上官大夫短屈原于顷襄王,顷襄王怒而迁之”的记述。郁达夫的一生也有两段时间处身异域,第一次是1913年秋到1922年夏,除了偶尔回国作短暂逗留,基本上是在日本求学,第二次是1938年底到1945年9月遭日本宪兵秘密枪杀,一直在南洋。屈原的两次去国是遭到朝廷的放逐,郁达夫的离国,第一次是求学,第二次是到南洋宣传抗日。
郁达夫在他的漂泊生涯中与屈原一样,充满了忧郁和离愁别恨。他在日本期间,《有寄》诗写道:“只身去国三千里,一日思乡十二回。寄语界宵休早睡,五更魂梦欲归来”,在《秋宿品川驿》诗中也说:“虫语凄清砧杵急,最难安置是乡愁。”其思念家国情结之深重,由此可见一斑。达夫先生精通几国语言,满腹经纶,踌躇满志,曾于1919年从日本回国应外交官、高等文官考试,均未被录取。作者曾这样写道:“庸人之碌碌者,反登台省;品学兼优者,被黜而亡!”本想为国效力,无奈权贵当道,贤能终不能一展其志,正象屈原在遭流放中发出了“鸾鸟凤凰,日以远兮;燕雀鸟鹊,巢常坛兮”(《涉江》)的慨叹一样,郁达夫报国无门之际,也愤然写下了“燕雀岂知鸿鹄志,凤凰终惜羽毛伤!明朝挂席扶桑去,回首中原事渺茫。”(《已未秋,应外交官试,被斥,仓卒东行,返国不知当在何日》)的诗句。在浓重深沉的笔法之下,魂牵梦绕屈子达夫的是生养自己的祖国,诗中流露出的都是一颗赤忱之心,然忠臣见疑,奸邪得势的现实,令人大失所望。其爱之心切,恨之心亦切!他们去国离都的原因在不同之间,究其实质,却有相类之处,所以两位诗人先后写下了怀才难遇,“被黜而亡”这般意境、感慨均颇相似的诗句来。
郁达夫在南洋期间,1942年初曾打算回国抗日,但终因国民党政府驻新加坡领事馆拒绝签发进步文化人士回国护照,未能成行,于新加坡被日本占领前夕,渡海亡命苏门答腊。他在《离乱杂诗十一首》之八、之九中写到:“细雨蒲帆游子泪,春风杨柳故国情”、“飘零琴剑下巴东,未必蓬山有路通”。这些血泪凝成的诗句,反映出他欲归不得又不甘亡命的抑郁心情。后来终于赍志死于印尼。这与屈原第二次遭放逐的经历很有些类似。屈原第二次遭放逐时,国家正值危亡之秋,他的《涉江》诗:“乘鄂渚而反顾兮,秋冬之绪风。步余马兮山皋,邸余车兮方林”、“朝发枉兮,夕宿辰阳。苟余心之端直兮,虽僻远其何伤?”写得迂回曲折,一唱三叹,从中完全可以体察到,诗人归路受阻而眷眷道途的彷徨与苦闷。而屈原的这一次离去便成为了永诀!其实诗人对此早有预感,他在《怀沙》慨叹:“知死不可让,愿勿爱兮。明告君子,吾将以为类兮”。再看郁达夫去南洋,似也怀着这种心情。面对祖国的日益沦丧,以及家庭的变故,郁达夫心情极度怅惘,已有为抗日捐躯,以速死了结痛苦之意,比如“此身已分炎荒老,远道多愁驿递迟。万死干君唯一语,为侬清白抚诸儿。”(《毁家诗纪》之十六),诗人临行
托孤,颇有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决绝态度。他1939年写于新加坡的《前在槟城,偶吟俚句,南洋诗友和者如云。近有所感,再叠前韵,重作三章,当知余速来心境》之三中这样叹道:“投荒大似屈原游,不是逍遥范蠡舟。忍泪投君君莫笑,新营生圹在星洲。”在这些诗句里,郁达夫不仅明确地自比屈原,还把南洋视作“新营生圹”,自己的葬身之所,遂“每年岁首,例作遗言,以防不测”其欲与屈原怆然同归的心境,可想而知!这种偏向虎山行的气魄,正是屈原以死报国的自杀情结的外现,暗合了悲剧结局。诗人没有像屈原那样以自杀的方式报国,但他撰写时论、营救印尼华侨,是以更切实有效的方式救亡。这是值得肯定的。因此,郁达夫和屈原这两位诗人在所追求的精神本质上是一致的。
二、都怀着一样的求索精神
屈原的一生,正是楚国日趋衰亡的时期。眼看着国家的一蹶不振,他的心情极为沉痛,为了复兴楚国,一生都在孜孜不倦地探求。流放中,他将这种矢志不逾的精神,化入了不朽的长诗《离骚》,吟唱出了“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千古宏音。在这些诗里他以“芙蓉”、“香草”和“美人”化喻贤相和君王,以表达自己的美政理想,力谏楚王勿受小人愚弄,重蹈历史败绩的可悲覆辙。
郁达夫的一生也是在不断求索中走过来的。上世纪初叶,列强逞凶,国家一直处于风雨飘摇之中。面对灾难深重的祖国,年轻的郁达夫不满于黑暗的现实,始终关注着国家民族的命运,并与祖国的危亡紧紧联系在一起。他在《初秋杂感两首》诗中叹道:“旧事崖山殷鉴在,诸公何计救神州”,与鲁迅一样弃医从文,“把自己的伤感凝结成为诗词文章,为时代、为自己作了忠实的纪录”(郭沫若《<郁达夫诗词抄>序》)。他1916年所作的这首诗《王师罢北征》“一自王师罢北征,单于来主受降城。可怜百二秦关地,无复三千汉将营”借古讽今,声讨袁世凯承认日本提出的二十一条。“干戈满地客还家”、“望里河山镜里花”(《过龙华,闻北京政变》),“茫茫烟水回头望,也为神州泪暗弹”(《席间口占》),看到军阀连年混战,国事如麻,情势危急,郁达夫忧心忡忡,独自黯然落泪。诗人奔走异国他乡,苦苦寻求救国良策,并对我国历史上的民族英雄怀着深深的崇敬之情。他的“三分天下二分亡,四海何人吊国殇!”(《过富阳江》)等诗,借南宋悲慨时局,反复强调了屈辱退让惨遭亡国的历史教训,在怀念抗倭明将戚继光的《于山
戚公祠题壁》诗中云:“举世尽闻不抵抗,输他少保姓名扬。”更加直言不讳的抨击国民党政府的不抵抗政策,阐明了只有奋起抵抗外敌入侵,才是救国的唯一出路的政治主张。其它的民族英雄如祖逖、岳飞、文天祥和史可法都是诗中被反复歌咏的对象。抗战爆发后,诗人投身救亡文化运动,他1938年到前线慰劳抗日将士,作《廿七年黄花岗烈士纪念节》诗:“年年风雨黄花节,热血齐倾烈士坟。今日不弹闲涕泪,挥戈先草册倭文”在英烈墓前,表达出誓死抗日的坚强信念。同时,他针对当时国内甚嚣尘上的亡国论调,写下了“卷土重来应有日,俊豪子弟满江东”(《廿八年元旦因公赴槟榔屿,闻有汪电主和之谣,车中赋示关楚璞兄》)的诗句,显示出的却是决不投降,永不言败的英雄气概。这比起屈原的诗歌来多了一分俊朗和豪迈之气。日寇当前,国民政府腐败无能,令郁达夫愤慨不已!他写于1935年的《沪杭车窗即景》诗:“男种秧田女摘茶,乡村五月苦生涯。先从水旱愁天意,更怕秋来赋再加。”辛辣揭露国民党对内加重租税,大肆收刮民脂民膏的罪行。“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离骚》),诗人对苦难贫穷的祖国人民寄予了无限的同情!
三、诗中都饱含着割舍不断的爱国情怀
爱国主义诗人屈原和他的作品,一直是我们中华民族一笔极其宝贵的精神财富,千百年来激励着每一个有良心的中国人。早在西汉,司马迁就满怀激情地评价他的诗:“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史记·屈原列传》)。
同样,我们也为郁达夫诗词中满纸的爱国之情感动不已。他早在日本留学期间,就道出了“须知国破家无寄,岂有舟沉橹独浮” (《初秋杂感两首》)无国便无家的人生哲理。次年的“人来海外名方贱,梦返江南岁已迟。”(《除夜奉怀》)则发出了身在异乡,饱受屈辱和歧视的无限伤感。在日留学期间,它一方面激发了郁达夫的爱国热忱,同时也铸成了他忧伤、愤世、过敏而近于病态的心理。“文章如此难医国,呕尽丹心又若何?”(《题写真答荃君三首》之一)、“西望昆仑东望海,行人飞驿到京华”(《过长崎》)他历经磨难,在以后几年中写下的这些诗句,或深叹自己寻求救国之术的艰难与痛苦,或唱咏自己迢迢归来,愿为祖国效力的炽热心扉,字字句句,无不浸透了诗人的一片爱国痴情。郭沫若《郁达夫诗词抄序》中说“„„他的诗四百二十首,词十阕„„大都是经心之作,可作为自传,也可作为诗史。”记下了他爱国的历史,爱国的一生。目前见到的郁
达夫最后一首诗,是作于1945年春的七绝《题新云山人画梅》:“十年孤屿罗浮梦,每到春来辄忆家。难得张郎知我意,画眉还为画梅花。” 诗人由报春的梅花想到了家乡的春色,心中感念万分!从1939年底到是年春,郁达夫飘零南洋只有5年多,却象是度过了10年之久,这种时间跨度的拉长,正是其念国情思的加深与延长。这也是诗人最后一次向我们诉说他浪迹江湖的故园之思。在他四十多年的生命历程中,以流浪始,以流浪终,一生身如飘蓬、流落天涯,最后客死异域、魂归无所,给后人留下了无尽的叹惋。在很大意义上讲,郁达夫一生的不幸遭遇,与屈原为佞臣宠妃和秦人张仪所陷害一样,带上了一层浓重的政治悲剧色彩。这个悲剧它是社会压迫和诗人内心主体感受的结果,是诗人对祖国割舍不断的骨肉情怀的产物。
郁达夫和屈原一样,作为一个有良知的爱国知识分子和诗人,面对黑暗和迫害,始终没有放弃对光明的呼唤与追求。他们带着一颗爱恨交织的痛苦与扭曲的赤子心,用诗的语言、满腔的激愤抒写了自己悲苦壮烈的人生,用“虽九死其犹未悔”的不屈信念,守住了自己的高洁操守和政治理想。
明朝倘赴江头死,此意烦君告屈平。 ——(《客感寄某两面三刀首》之二) 美人香草闲赙赋,岂是《离骚》屈宋心? ——(《和曾广勋先生赐赠之作四首》之二)
他的这些用丹心与生命写成的诗句,我们今天读来,依然感天动地,震耳发聩。郁达夫曾在《赠鲁迅》一诗中,借杜甫的诗句评价鲁迅的作品“不废江河万古流”,其实,这何尝不是对他本人作品中屈原爱国主义精神最生动的诠释与写照!
参考文献:
[1] 唐弢《中国现代文学史简编》, 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4年第一版。 [2] 王自立《中国现当代文学》,高等教育出版社 1996年第一版。
[3] 王观泉《席卷在最后的黑暗中——郁达夫传》,天津人民出版社 1986年第一版。
[4] 游国恩《屈原》中华书局,1963年第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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