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的栖居_陋室铭_解读的新视角兼问题探究

诗意的栖居

———《陋室铭》解读的新视角兼问题探究

“诗意的栖居”，这是德国诗人荷尔德林在他的诗歌里最早提出的，即“人，虽满有劳绩，但还诗意地栖居于大地之上”。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对诗人的诗句作了诠释，并提出“人应当诗意地栖息”的观点①。“诗意的栖息”是一种精神诉求，更是一种生活理想。而纵观我国古人的一些人生追求，其中最彰显的就是这种“诗意的栖居”。因此，这就为我们重新解读刘禹锡的《陋室铭》提供了一种视角，或者说，他的“陋室”为我们提供了“诗意的栖居”的一种范本。

一、“诗意的栖居”的基本前提

境由心生，诗意的由来首先表现在内心的感知上。对同一处境，不同的人自有不同的感受。《论语·雍也》：“子曰：‘一箪食，一瓢饮，居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身居陋巷，箪食瓢饮，这样的境遇，常人不可忍受，而颜回却可以“不改其乐”，仍然是抱持乐观的态度面对这样的生活。这就在于他的“贤”。而且“贤”在这里更侧重于有道德。只有有道德的根基才能让人这样乐观地生活，乃至诗意地生活。刘禹锡也是这样，他在作品的开篇就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以“山”有“仙”才名，“水”有“龙”才灵，自然引出“陋室”因“德”而馨。这是全篇的一个基调，也是作者心灵世界的一个道白。感受到栖居的诗意，需要有一颗高尚的心，一个高贵的灵魂。“馨”，《说文》释为“香之远闻也”，即散布很远的香气。《左传·禧公五年》：“黍稷非馨，明德惟馨。”就是说，能够真正散发出香气的是

■陈同友

美德。对陋室感受到它的美好，靠的当然是美德，这种美德的外在表现就是安贫乐道。而且它们是相互作用相得益彰的，因美德而感受到温馨美好，因感受到温馨美好而彰显美德。唯有美德，才能诗意地栖居，这是基本的前提条件。因此作者在文中作了反复的强调，在结尾处借孔子的话“何陋之有”结束全篇。从章法构思上看，这固然是首尾呼应，但我们应当解读它更深刻的内涵。它语出《论语·子罕》：“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意思是：孔子想搬到九夷去住，有人说：“那地方非常简陋，怎么好住？”孔子说：“有君子去住，就不简陋了。”何谓君子？品德高尚的人。只有品德高尚的人，才能够在任何环境里都感受到诗意的栖居。这里表面上看好像是强调“陋室不陋”，其实隐含了前提条件，读者需要读懂字面背后的更深刻的蕴涵。

唯有道德的力量，唯有胸怀的宽广，才能够安贫乐道、随遇而安，进而活在诗意的生活中，真正地做到“诗意的栖居”。

二、“诗意的栖居”的环境特点

作者叙述陋室时，从自然环境写起：“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室外青苔遍布，而且滋长到台阶上来了，这是从室外的视角来观察的。草色青青，映入到门帘里也是一片碧绿，这是从室内的视角来观察的。作者描写青苔和绿草，不仅仅是为了表现这里环境的清幽，更是为了表现人与自然的“天人合一”。因为中国传统的居住方式受“天人合一”的人生观与自然观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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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归自然就是诗意地栖居的外在表现。在常人眼中，青苔就是苔藓类植物，它常年生长在湿地、墙上、井中、屋瓦及水中等处，只有在潮湿的环境中才能生长。因此，长出苔藓的环境，常人看来并不尽如人意。就是这种细密的苔藓，不同人眼中也会有不同的审美观点。如王安石《书湖阴先生壁》中写自己的邻居“茅檐长扫净无苔”，没有苔藓，可知邻人非常勤劳。但在刘禹锡的眼里，无论是细密的苔藓，还是干枯后留下的苔痕，都透露出无限的诗意，他是不会特意去清扫的。因而青苔与绿草不是荒凉的写照，而是生机的表现，在别人眼里看不出诗意的地方，作者的眼里与心中却满是诗意。而且无论是曾经的苔藓还是现在的苔痕，都让作者感受到回归自然的乐趣，获得心绪的宁静，更能够获得诗意的享受。你看，那苔藓留下了迹印，让台阶还呈现一片绿色；青草葱茏，它的色彩竟能够映入门帘呈现一片青色。作者这里有一种艺术的观赏与感受，自然就品评到其中盎然的诗意。对居住的环境进行诗意的想象，用诗意的想象来感受居住的环境，这样，心中有了诗意，环境就有了诗的意境。而环境的诗意，又强化了心中的诗意，让心灵得到熏陶和净化，这才真正进入了“天人合一”的最高境界。唯有进入这样的境界，才能去适应环境或者改变环境。《世说新语》中记载，东晋的王子猷曾借住他人的空宅，刚入住便令家人种竹。有人问：“暂住，何须尔？”王子猷对竹啸咏良久，指竹说：“何可一日无此君！”苏东坡有诗可为王子猷的行为作注解：“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由此可见，诗意的栖居，就应当有与之相适应的自然环境，并让自己进入这种情境，才能感受并拥有宁静自然的诗意家园。

三、“诗意的栖居”的生活方式

在陋室中的生活，作者从两个方面叙述：一是交往人物，一是情趣爱好。先看交往人物：“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这里先实写后虚写，实写表现交往的人物不俗，都是有学问的大儒，他们是博学的人。这也暗示了作者自己的身份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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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趣。能够一起切磋的都是不凡的人物，自然会谈笑风生而不亦乐乎。作者这也是秉承儒家的交友之道。孔子说过：“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其中直、谅、多闻，就是正直、诚信、见闻广博。与这样的人交往就会相互影响，提升自己的境界。这其实也是诗意的栖居所不可缺少的。虚写“往来无白丁”，白丁，从字面上看指不识字的平民，但从作品的语言环境看，我认为作者是言在此而意在彼。如果从上句看，可以指没有学问的人。但从下文的对举来看，这里是寄予了更深的寓意的，这里的“白丁”在作者看来是那些庸俗的官僚以及与自己没有共同语言的人。因为下文也有一处虚笔：“无案牍之劳形”，没有官府的公文使自己的身体劳累。这前后应当有对举关系，前面写不与官场中庸俗的官僚来往，后面写不批阅处理官府的公文让自己身心劳累。作者所以用“白丁”来指代那些人，表现出对他们的鄙视。这也是他一贯的性格使然。他在三十三岁时被贬，九年后被召回京都，但因写“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讽刺新贵，再度受到贬谪，而他没有自悔，十四年后被召回时又写“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反复表达对权贵们的不满之情。当然，对“往来无白丁”的解读，苏教版的配套教参认为，这“多少反映了作者孤芳自赏、清高独傲的思想倾向”，也是教学中教师常常用来引导学生进行思想教育的内容，认为刘禹锡看不起劳动人民。其实，这种分析是脱离了作者的处境与文本的背景的。事实上，刘禹锡长期遭贬谪，“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一直生活在社会的底层，也一直接触着底层的人民。这从他的诗歌里可以找到印证。他一直学习民歌，正如《新唐书·刘禹锡传》所言：“……作《竹枝词》十余篇，于是武陵夷俚悉歌之。”我们熟知的“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多么清新的语言，正是他学习民间语言的成果。在《刘梦得集》中现存的两卷乐府诗，就是他努力学习民歌的成绩。再如他用民歌形式来直接反映农民生活，如《插田歌》

生动地描写了农民夏天插田的情景，其中用农民的口语写得绘声绘影。如果他不与农民交往不向农民学习，怎么能够写出这样的诗句呢？所以，作者眼中的“白丁”，在这里是意有所指的。

接着写自己的情趣爱好：“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也是先实后虚。“素琴”，课文解释为“不加装饰的琴”。其实，它有两解：一是指没有装饰的琴。《礼记·丧服》：“祥之日，鼓素琴，告民有终也，以节制者也。”汉代秦嘉《留郡赠妇诗》之三：“芳香去垢秽，素琴有清声。”其中的“素琴”都是指没有装饰的琴，它们都是可以弹奏并发出声音的。二是指没有弦的空琴。如《宋书·陶潜传》记载说陶渊明“畜素琴一张，无弦，每有酒适，辄抚弄以寄其意。”那么，刘禹锡的“素琴”到底指没有装饰的琴还是无弦的空琴呢？如果从课文的语境出发，应当是指无弦的空琴。后面作者的虚写，其实也是很重要的补笔，“无丝竹之乱耳”就是对素琴的最好诠释。那么，我们可以这样理解，作者的“调素琴”是用心弹奏，用自己的意趣去想象感受，获得心灵的安适与慰藉。这应该说到了最高境界，已经达到物我合一的地步。无论是“调素琴”还是“阅金经”，都是远离尘世浮躁、坚守内心的宁静的一种超尘脱俗的高雅之举，表现出他对世俗生活的厌弃。所以，课文中这一层次实写的内容表现出自己的理想情怀，虚写的内容则是不可缺少的补充，表现出作者对尘世的不屑与超脱。

诗意的栖居，更多的是表现在精神层面上的。只有精神的追求，才能达到诗意的境界。只有使居住环境和生活方式艺术化与诗意化的精神追求，才会使人有内心持守的力量，才能做到诗意的栖居。

四、“诗意的栖居”的多种摹本

诗意的栖居，没有相同的摹本，只有共同的感受。作者叙述自己的陋室后，再提“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把自己的陋室与它们相提并论，最后引用孔子的话归结为“君子居之，何陋之有”。这表明能够诗意地栖居者，不只是身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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陋室的刘禹锡，而且是能够在简陋的住处活出自己的精彩的所有的人。这种诗意的栖居，更多的是表现在精神层面上的活动。如“躬耕于南阳”栖居于草庐之中的诸葛庐，他“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也是一种诗意的栖居。又如陶渊明，在充满了战乱和灾荒的时代背景下，在穷困潦倒的生活窘境中，借《五柳先生传》自画像：“环堵萧然，不蔽风日；短褐穿结，箪瓢屡空”，却“晏如也”；“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忘食”；“常著文章自娱，颇示己志。忘怀得失，以此自终”。他“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衔觞赋诗，以乐其志”，这又是一种诗意的栖居的形式。其他如王禹偁《黄州新建小竹楼记》所描述的情境，更是一种诗意的栖居的范本。

“铭”是用于称述功德或警诫劝勉的文字。那么，作者为“陋室”作“铭”，主要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抱负和情操，并借此告诉人们，虽然他身居陋室，却能够诗意地栖居，因为他有君子的操守，安贫乐道，所以便能够获得心灵的慰藉和快乐。从作品的主体内容看，他其实就是在追求并实现了与自然的对话、与贤能的对话、与心灵的对话，在这些对话中达到天人合一与物我合一而安然适意的境地。在这里既有心灵的追求，又有心灵的感受，更有心灵的满足。因此，作者感受到诗意的栖居的审美情趣，读者也获得了诗意的栖居的人生启迪。

①［德］海德格尔《荷尔德林诗的阐释》第52-53页，商务印书馆2000年。

（江苏省东台市曹丿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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