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乡村放映队 诗人马帮
小的时候,我在乡村看了不少免费的电影。我之所以能在乡村看那么多免费的电影,是因为那时候的乡村,有一个专门的乡村放映队。说是乡村放映队,实际上也就只有一个放映员和几台机器而已,充其量是放映员再带个学徒——一共两个人和几台机器。
那时候在乡村放电影都是一个生产队,一个生产队地轮流转,放影员的工资怎么发,我至今也没弄明白,反正大家看电影是不花钱的。
放映队到来的时间一般是一个星期一次,也有三四天一次的,根据各村距离乡政府(那时称公社)的远近、交通是否便利以及天气情况而定。
放映队每到一个生产队放完电影,那个对的队长就站到本队的最高处向下个生产队的队长喊一声,下个生产对的队长只要派两个壮实劳力去把放影用的几台机器挑过来(在山区交通不便,搬运东西大多靠肩挑背扛)就行了,放影员自然会紧随其后跟过来的。
放映队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受到队长的热情款待,于是当洁白的荧幕被几个精干的村民帮忙扯起来、放映机被搬到指定的桌子前面时,放映员的出场总是带着一点微微的酒意,连鼻孔呼出的气体也散发出丝丝酒气。
放映队在生产队防电影时,大多是在队里的打谷场上,荧幕也大多是拉在打谷场旁边的两棵树上。那时的山区还没用上电,放电影靠的是一台小型的发电机,我们那里称它为“摩电机”,摩电机一般要放在打谷场附近的僻静处,目的是不影响看电影时荧幕上人物对白的效果。
摩电机从箱子里一拿出来,就会吸引一群围观的孩子,他们大多都喜欢那股细微的汽油味。放影院员发动摩电机时要用到一根表面粗糙的棉线绳子,绳子先要在一个轮子的沟槽里绕几圈,然后用力向上一拉。如果进展顺利,摩电机就会发出扑扑哧哧的吼叫声。这样,放在摩电机旁边的灯泡就会亮起来,放映机也就能够正常工作了。
放映员把绕在摩电机上的绳子向上一拉的那一刻,动作很潇洒。如果他一次就拉响了摩电机,就会引起围观孩子们的一片欢呼声,他也会骄傲地冲他们笑一下;如果他的第一下没拉响,孩子们就会发出一片惋惜的嗟叹。有调皮的孩子甚至会说一句:怕是又喝大发了吧(指酒喝过了量)?每当这时候,放影员就会不满地冲多嘴的孩子狠盯一眼,然后独自查看摩电机的引擎去了。而被他盯过一眼的孩子,则很快就消失在了围观的人群里。
当摩电机响起来,打谷场上的人也就聚集得差不多了,他们有的从家里搬来了凳子,有的则干脆就地蹲着,男的抽着旱烟,女的聊着家长里短,孩子们永远比他们到得早,并且此刻仍在四处奔走打闹。 电影放映前,喜欢出风头的队长一般都要罗嗦两句,或大谈当前形式,或瞎吹眼下生产,总之都是些不着边际的套话。
早些时候,放正片前还要放一段叫做“新闻简报”的加演,也就是某某县乡又搞科技种地之类,很没看头,但这涉及到某种政策,队长卖不过面子,也就要求大家将就着看一下,好在时间不长,也就几分钟便过去了。
好不容易正片总算是开始了,可偏偏有不识相的,把个大脑袋戳得老高,整个挡住了放映机投射的光线。于是,荧幕上除了显示个圆咕噜的大脑袋外,就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了。每当这时,那个戳着大脑袋的家伙就会遭到一片哄然的嘲笑或几声不带敌意的咒骂。
大人们看电影的兴趣跟孩子们完全不同,比方说在放那个《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时候,妇女老太太们个个都看得如痴如醉甚至黯然泪下,而小孩子们则看得趣味索然,以至于最终不是倒在草坪上呼呼大睡,就是继续相互奔走打闹;再比如在放那个《小二黑结婚》时,男人们要么看得脖子老长,要么看得骂骂咧咧,而小孩子们则是只顾走而远之。
也有时候是小孩子们的兴趣和男人们很统一,和女人们不统一,比方说在看《打击侵略者》、《地道站》、《上甘岭》、《少林寺》等,跟战斗、武打相关的片子时,女人们个个看得抬起屁股开溜,而小孩和男人们则个个看得兴高采烈。
小孩子们的兴趣既和男人们统一,也和女人们的统一的时候也是有的,最主要的还是取决于放映的片子,比方说在放那个《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或《哪吒闹海》的片子时,无论孩子、男人还是女人,大家都看得津津有味。电影放映完毕,一家大小更是相互就电影情节高谈阔论,呈现出一片快乐和谐的家庭气氛来。
乡村放映队的到来,带来的不仅是免费电影,还带来了很多有趣的故事。比方说,有时候在电影放到一半的时候,在堆得高大的草垛子里总会出现一对赤条条的青年男女。他们的存在,往往会吓飞一群胆大的孩子或妄图来此撒尿的老少爷们。但很快他们就会成为村里讲笑话的好素材,以至原本反对双方恋爱结婚的父母也不得不因为他们已“生米煮成了熟饭”而从此对他们的交往“放宽政策”!
也有平时喜欢“偷腥”的家伙,会乘大家都在看电影之际,乘机和自己的“相好”溜到对方的床上或某个黑暗的角落里,行一番云雨。
总之,乡村放映队的到来不仅能给那些“露水夫妻”和“野鸳鸯”们带来借机寻欢的好处,还能给平时有点小成见而又想重修旧好的街坊邻居带来机会,因为他们都要在这一天共同见面,并可能因一个电影引发的话题而前嫌尽释。
随着时间的向前推移,乡村放映队也逐渐从各个生产队定期放映,退缩到只在乡政府不定期放映了。
到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在我所生活的乡村,乡村放映队已经成了乡政府里的电影院,但放电影还是不收钱的。住在当地的村民们只要腿脚勤快、愿意跑路,仍然是可以到乡政府外面学校的操场上看免费电影的。
因为放电影是露天的,当时还是小孩子的我,没隔几天就会在放牛回家后跑到附近的高处张望,看看是否有白色的电影屏幕在乡政府外学校的操场上升起来。如果有,我就会连晚饭也不吃,飞快地跑去等着看电影。
我家住的地方离乡政府有点远,来回走的也都是崎岖不平的山路,记得每逢阴天的时候看完电影回来,沿途几乎都是伸手不见五指。
由于其他的伙伴都被大人管着做家务,能跑那么远看电影的几乎就只有我一个人,每次看完电影回来,面对黑漆漆的山路,心里总是既激动又恐惧。
有时候逢上下“连阴雨”天气,一连好几个星期都没有电影可看,那时候希望看电影的心情就会非常急切。
记得当时我们家的房子对面正好对着乡政府电影院的门口,每当碰上下“连阴雨”的天气,一旦雨停了,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朝电影院的大门了望,目的是看电影院的大门开了没有。如果电影院的门开了,我就会很激动,因为这证明电影院有人,晚上可以看电影。
虽然这种方法我屡试不爽,但偶尔也有落空的时候:要么是电影院的门虽然当天开了,但晚上并没有放电影;要么是眼看就有放电影的可能了,但雨又突然在傍晚噼里啪啦地下起来了!还有时候则是天都快黑了还没见操场上有电影屏幕升起来,估计没有电影可放了,可在起床去厕所之际却听到操场上有电影对白的声音传来。每当碰上后两种情况,心情不知有多沮丧,甚至连当晚的觉都睡不安然了!
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乡村放映队已经逐渐被个人承包为“私人电影院”了,这时候的电影只有掏钱才能看到。虽然我和几个上中学的孩子也曾用“翻墙入内”的方式看过一些不出钱的电影,但看的场次毕竟十分有限。至于那些当地的村民们,看电影更是变成了“前朝往事”!再后来,由于无钱可赚,连卖门票的乡村私人电影院也不存在了!
到了二十一世纪的今天,村民们为了生计,大多都远走他乡打工挣钱了,不用说乡村电
影,就连村子里的大小喜事或节日都难有像样的文化活动了。伴随过我一段美好时光的乡村放映队,也就此消失和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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