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王玫
来源:《艺术评论》 2012年第6期
王
玫
中央芭蕾舞团第三届创意工作坊晚会,节目的优劣暂且不谈,而最值得一提的问题,就是中芭做这台晚会的意义。这个意义可以从两个方面来看,一是这台晚会体现了中芭强烈的主体意识,这也可以说是它的现实意义;另外,由中央芭蕾舞团这样一个中央级别的舞蹈团队,来做一台具有强烈主体意识的晚会,这本身具有一个历史的意义。
可以说改革开放以后,我们国家过多地倡导艺术为政治、为经济服务,但这实际上有碍于艺术创作中主体意识的表达,也背离了艺术的严肃性。艺术界充斥着为各种国家的大型活动准备的艺术表演,例如春晚,以及为各种政治、军事、经济事件搭台唱戏。在这种大的历史背景下,舞蹈艺术尤其受到不好的影响,那就是长期缺乏能够表达自身主体意识的东西。特别是在中央级别的单位里面,这种现象尤其突出。而在这样一个大的历史背景下,中央芭蕾舞团以这样一个中央级别舞蹈团队的名义,来支持一些年轻的编导,去做一些自由的艺术创作,这在全国是第一个。
这同时又是它的现实意义,这个现实意义是值得提倡的。在我看来,一个国家的艺术的核心是艺术创造。在全世界范围来看,不管是电影、美术、音乐、舞蹈,任何艺术门类,它能在世界上受到关注,无一例外是靠自己的艺术创造。而艺术创造没有主体意识是不可以的。所谓的主体意识,就是说编导创作出舞蹈,要名编导自己的志。也就是表达出舞蹈人自己的切身感受,是舞蹈人作为个体的感受。不得不说,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编创者是在替别人名志,在改革开放以前,这种现象也很严重,那时是为政治名志,后来有了市场经济以后,情况更加糟糕。政治和经济两座大山压得真正的艺术创作没有市场,这是现实。而这些年来,舞蹈在全国人民的心目中,似乎就是春晚的伴舞。她一直在为政治、为经济、为军事搭台唱戏,而舞蹈人是没有自己的主体意识的,也是没有尊严和地位的。从这个层面来讲,我觉得中芭做的事情很了不起。
中芭做的这台工作坊晚会之所以完全不同,就在于它强调了舞蹈人自身的主体意识。其实在当今社会,有很多现代舞人,特别是一些年轻孩子,他们要自己创作,但是他们特别痛苦,因为没有一个国家体制在支撑着他们。但中芭做了这个事情,无论演出节目本身如何,它的背后有一个国家的团体在支持,这是很不容易的。通过这样的晚会,我想我们国家的文化官员应该能够看到,这一步艺术的改制必须走,而且所有的院团都要走,否则的话整个舞蹈艺术就是没有尊严的,这是一个重要的现实问题。
说到中芭,其实芭蕾舞本身是可以靠学别人的剧目而生存的,一个《天鹅湖》可以上演几十年。但是中芭现在率先以自己的作品,以自己的品格发出自己的声音,这在所有的中央团体里面,是走在最前面的一个。
我觉得对于现在的年轻编舞者来说,不管他的作品能做到什么样的程度,重要的是让每个人都能感受到他有编舞的意识。他要去表达自己的意识,因为我们现在的社会和过去不一样了,一个个体再平凡,他都跟别人不一样,要表现这种不一样。但遗憾的是,这个意识在舞蹈界里
边竟然很落后。所以从这两个意义上来说,我觉得中芭做的这件事情本身在我们舞蹈界是具有标志意义的。
另外,再谈谈这场晚会的选材,整场晚会以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七个故事为题材,这是冯英团长的想法。其实,全世界的现代艺术都可以达成一个共识,那就是当它要找到自己的生命力的时候,有一个必由之路,那就是要回头看自己的根。芭蕾舞也是这样,她要有自己的根基,没有自己的东西就没有立身之地。所以要去寻找中国传统的东西,寻找我们民族自己的独到的地方,这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反而是一个共有的时尚。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工作坊为什么要做传统的东西呢?是因为今天的人对历史有不一样的看法。在晚会的七部作品中, 编导费波的《孔子2012》尤其能体现这一点。因为这个作品有费波自己的主体解释,这个解释是他作为一个今人对孔子的看法,而不是别人说孔子怎样,他就把孔子表现成怎样。孔子在春秋战国时期,到处游说,可谁也不采纳他的学说。到了汉代的时候,最高统治者为了利用他,把他抬到一个空前高的位置上,而到了文革时期,又批林批孔,在当代社会中又把孔子抬到很高的地位。几千年来,他的地位高高低低,这些完全不是他自己能掌控的。当我们后人看过这些以后,再无限地崇拜或者无限地贬低都没有意义了,所以费波的作品表达的就是他自己对孔子人生的理解,这个表达是很成熟的,成熟的标志就是他有强烈的主体意识。此外,《白蛇传之人间》也不错,因为它的取材不是大家耳熟能详的传说故事,而是电影,而电影本身就已经鲜明地表达了导演个人对那段故事的思考。现代艺术应该有自己的角度,这也是中芭需要继续努力的方向。所以说舞蹈也是一种文化,怎样来评价它?不是好看就可以,还要看它有没有传达出作者个人的看法,而且这个看法,还需要具有普世价值。
对于演出来说,还存在一个问题就是,观众的接受问题。但是,艺术创作这件事就是会包含有不同的目的,我们要看第一目是什么,是把编舞者内心的感觉表达出来,还是希望观众能够喜欢?在我看来,把自己的话说出来是最重要的。对艺术家来说,一方面可能观众不喜欢你,另一方面就是自己不重视表达自己,两个问题之中,我认为后者更重要,应该更多地考虑这个问题。我们说真正的艺术,如果它是先锋是前卫的话,那么就注定了在当下社会接受它的只能是一小部分群体。如果搞的是前卫的先锋的艺术,但是同时希望很多的人接受,这本身就是悖论的。所以说艺术家和科学家、教育家,他们应该是这个社会里的先知,能否先知先觉,才决定他的优秀与否。所以,如果说一支芭蕾舞,很多观众喜欢它,仅仅是因为它的视觉的美感,特别是很多人都接受能够欣赏这个层面的美,那么从某种意义上,它已经是后知后觉了。所有的先锋的艺术都有这个特点,包括文学、电影,特别先锋的东西,大部分人都很难理解,很难接受,艺术创作就是有这样一个过程。
艺术要传达出创作主体的自我意识,那么这种主体意识从哪里来呢?我认为应该从生活中来。包括芭蕾在内的一切艺术,都是要为生活而艺术。也可以说是在创作中要忠于自己的生活,就是要用艺术的形式传达出自我在生活中的感受。艺术家作为一个现实社会中的个体,在生活中也有很多人的困惑,所以用艺术把自己作为人的困惑表现出来,艺术家做人的部分是生活的部分,而表现出来的就是艺术的部分。我一直觉得生活太有力量,人的七情六欲、生老病死,艺术之所以能表现这些东西,是因为生活给人太多的感受,所以生活高于艺术。也因此,我们在用艺术表现生活的时候,就要忠于自己的生活,忠于自我的感受,不能盲从。
对于舞蹈而言,实际上任何一个平台,不管它多么得强调政治、军事和经济,都可以找到人性的东西。重要的是我们不能仅仅高呼这些,而失去个体的东西。所以我们当下舞蹈界的问题仍然是缺乏个体,缺乏人。
最后还要强调那一点,现代编舞艺术不是为了编舞,而是为了主体意识,现代舞的演员都要学习编舞,他们将来不一定做编导,但是这样的学习可以让他们通过自己看,自己想,把自我的意识表现出来,整个学习编舞的过程是一个思考的过程。现在中芭就是这样,他们的编导不但是出作品,而且培养了一种思考的习惯,这会形成一种很好的风气。
王玫:北京舞蹈学院教授、中芭第三届创意工作坊总编导
责任编辑:霍明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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