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传》政治婚姻下的女性形象

第２７卷第４期　西藏民旅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２００６年７月　Ｖ０１．２７　Ｎｏ．４　ｏｕｍａｌ　Ｏｆ　Ｔｉｂｅｔ　Ｎａｉｌｏｎａｌｌｔｉｅｓ　Ｉｎｓｔｉｔｕｔｅ（Ｐｈｉｌｏｓｏｐｈｙ　ａｎ（　《左传》政治婚姻下的女性形象　张瑞芳　（西藏民族学院人文学院陕西成阳７１２０８２）　摘　要：《左传》以“女子，从人者也”为其所记述的女性形象定位，通过所记载的为数不多的女性人　物。揭示了当时女性从属者的社会地位及人生悲剧——尤其是政治婚姻下的女性，不仅没有婚姻自由，　自身也成为一种政治的纽带与工具，甚至被套上种种精神桎梏，在担负特殊的历史使命的同时，谱写了　一曲曲可歌可泣的历史篇章。　关键词：《左传》；女性形象；政治婚姻　中图分类号：１２０７．６２　文献标识码：Ａ文章编号：１００３—８３８８（２００６）０４－００６１—０３　《左传》是我国文学史上较早的一部叙事文学　建礼教并没有像后世那样无孔不入、对女性进行严　作品。作者以《春秋》记事为纲，以其高超的叙事手　格束缚，但女性的社会从属地位却被普遍认可。这　法为我们记录了一个风云变幻、纷争不断的历史时　种形势下，政治婚姻成为女性与政治直接挂钩的最　代以及生活在那个时代的形形色色、血肉丰满的历　主要的形式，也正基于此，不自由便成为女性政治　史人物——一幅浩繁的历史画卷也因这些鲜活的　婚姻最重要的特点之一。《左传》中关于这一点最典　人物而在我们面前生动起来。　型的例子首推声伯异父妹：　作为一部史传文学，《左传》记载了与历史事件　《成公十一年》：声伯之母不聘，穆姜日：“吾不　相关的约计三千多个人物，上至决策国运的王公大　以妾为姒。”生声伯而出之，嫁于齐管于奚。生二子　臣，下到　Ｕ存幽怨的平民百姓。书中对女性人物的　而寡，以归声伯。声伯以其外弟为大夫，而嫁其外妹　描写虽然着墨不多，有些甚至一笔带过，但在男权　于施孝叔ｏ［１１ｒ－＿￣５７ｏ）　至上的时代背景下，这寥寥数语毕竟为女性争得了　如果事情仅仅如此，便与一般的父母之命、媒妁之　一席之地，使得几千年之后的我们，有可能了解女　言没有多大区别了。但我们之所以说它典型，正在　性在那个时代的生存方式。但历史的舞台终究不属　于其后：　于她们——从《左传》对女性形象的描写整体来看，　・郐荤来聘，求妇于声伯。声伯夺施氏妇以与之。　只是一抹灰色，一句“女子，从人者也”ｎ】（Ｐｌ８８），便奠定　妇人日：“鸟兽尤不失俪，子将若何？”日：“吾不能死　了这部作品对女性描写的基调，而这种观念也随着　亡。”妇人遂行，生二子于郐氏。ｎ】嗍　《左传》的世代流传、封建礼教的日渐盛行而影响后　声伯之所以要这样做，是由于此前“公（鲁成公）至　世，成为中国封建社会女性悲剧命运的先声。本文　自晋。晋人以公为贰于楚，故止公。公请受盟，而后　试通过解析《左传》政治婚姻下的女．陛形象，来阐述　使归。邵肇（晋臣）来聘，且莅盟。”【，　９）为了政治需　女性的悲剧与不幸。　要，声伯不惜牺牲自己的异父妹，强行拆散她的家　一、与政治挂钩。女性婚姻的不自由与悲剧性　庭，讨好政治同盟——女性的幸福被弃置，而她们　《左传》记述的是上起鲁隐公元年（前７２２）下　的婚姻则成为政治筹码。这种政治强压下的婚姻，　迄鲁哀公二十七年（前４６８）的各国重大史事。这一　带给她的只是无尽的伤痛：　阶段，正是孔子所认为的礼崩乐坏的时代。虽然封　郐氏亡，晋人归之施氏，施氏逆诸河，沉其二　［收稿日期】２００６－０３－２０　［作者简介］张瑞芳（１９８２一），女，山西灵石人，现为西藏民族学院人文学院２００４级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先秦两汉文　学。　一６１—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西藏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子。妇人怒日：“己不能庇其伉俪而亡之，又不能字　可以发挥强大的政治作用，直接影响到诸侯国之间　人之孤而杀之，将何以终？”遂誓施氏。【　的关系。　施氏畏于声伯故“不能庇其伉俪而亡之”，并把他的　鲁迅先生曾经指出：“我一向不相信昭君出塞　愤怒与不满转迁到邵氏二子身上，如此种种，声伯　会安汉，木兰从军就可以保隋；也不相信妲己亡殷，　异父妹成为所有不幸的承受者。而面对这种任人摆　西施沼吴，杨妃乱唐那些古老话。我以为在男权社　布的命运，这“妇人”也只能“怒”骂几句，“誓”于施　会里，女人是绝不会有这种大的力量的，兴亡的责　氏。　任，都应该男的负。但向来男性的作者，大抵将败亡　又《僖公十七年》：晋大子圉为质于秦，秦归河　的大罪，推在女性身上，这真是一钱不值的没有出　东而妻之。【　毋　息的男人。”　《左传》的作者正如鲁迅先生所指　《僖公二十二年》：晋大子圉为质于秦，将逃归，　摘的那样，在关系兴亡大计的时刻，多次将“从人　谓赢氏日：“与子归乎？”对日：“子，晋大子，而辱于　者”的女性推到政治舞台上，或抑或扬，又让女性在　秦，子之欲归，不亦宜乎？寡君之使婢子侍执巾栉，　特定情境下，发挥她们因政治婚姻而具有的“这种　以固子也。从子而归，弃君命也。不敢从，亦不敢　大的力量”：　言。”【１】　２鲫　首先，处于政治婚姻下的女性，由于其特殊的　《僖公二十三年》晋公子重耳流亡至秦：秦伯纳　身份，往往具有强烈的宗祖观念，因而很自觉地扮　女五人，怀赢与焉。［１￣Ｚ７　演了自己在政治婚姻下的角色——两国相互友好　怀赢，即是曾妻于圉的赢氏。起初，秦将怀赢嫁给　的使者，在关键时刻甚至不惜牺牲自己、以死抗争。　圉，显然是看中他“晋大子”的身份，但后来因晋惠　《僖公十五年》记载晋惠公因失信于秦而遭到　公失信于秦，秦便对流亡公子重耳加以亲近、扶植，　秦穆公的攻打，并被秦所俘，而秦穆公夫人——晋　又将本应是侄媳（重耳为晋惠公之兄）的怀赢嫁给　献公的大女儿、惠公的异母姐穆姬：　了重耳，并最终帮助重耳返国夺位——婚姻背后的　闻晋侯将至，以大子婪、弘与女简璧登台而履　政治性由此可见一斑。而怀赢的两次婚配以及她的　薪焉，使以免服衰经逆，且告日：“上天降灾。使我两　“不敢从，亦不敢言”，则更直接反映了女性对于这　君匪以玉帛相见，而以兴戎。若晋君朝以入，则婢子　种没有自由的政治婚姻的无奈和她们的悲哀。　夕以死；夕以入，则朝以死。唯君裁之！”乃舍诸灵　除此之外，当时还有一种“媵人”制度。《成公八　台。【　年》：“凡诸侯嫁女，同姓媵之，异姓则否。”【１］嗍媵　迫使秦穆公最终仅以晋太子圉为质而没有杀晋侯。　人，也就是后人所说的“陪嫁”。她们的出嫁如同物　无独有偶，《僖公三十三年》秦晋骰之战中，晋　品输出，地位介于妾与婢之间。对于她们而言，不仅　获秦三帅：　没有婚姻自由，即使出嫁之后，也绝少有出头之日。　文赢（晋文公妻，秦女）请三帅，日：“彼实构吾　诸侯国之间除了利用宗室子女的婚姻方式加强两　二君，寡君若得而食之，不厌，君何辱讨焉！使归就　国关系外，又利用“媵人”这种亲上加亲、多次结亲　戮于秦，以逞寡君之志，若何？”公许之。先轸朝。问　的手段来巩固既有同盟关系，而这种做法，《左传》　秦囚。公日：“夫人请之，吾舍之矣。”先轸怒日：“武　多次以“合于礼”来加以肯定——女性地位的从属　夫力而拘诸原，妇人暂而免诸国。堕军实而长寇仇。　与不被尊重，在这样的政治婚姻中愈发突出了。　亡无日矣。”不顾而唾。【　如果说上述政治婚姻是以牺牲女性的幸福为　以上所引两例中，政治婚姻下的女性其三言两　代价，来换取有价值的外交砝码的话，似乎还有回　语的作用甚至力敌三军，“从人者”的她们肩负了兴　旋的余地，但《昭公十三年》所载楚灵王死后，中亥　亡的重任；她们不仅自觉地充任这一角色，甚至在　以其二女殉葬之事，则不能不说是女性命运的悲剧　面对这种婚姻时表达了自己的政治忧虑——素以　了——政治婚姻的形式化、奴役性、祭品性的一面　爱国而名垂后世的许穆公夫人，据汉刘向《列女传・　暴露无遗，甚至女性的生命也成为儿戏。　仁智篇》说：　二、依凭政治婚姻。“从人者”的女性站到了历　初，许求之，齐亦求之。懿公将与许，女因其傅　史的前台　母而言日：“……今者许小而远，齐大而近。若今之　政治婚姻下的女性，大多出身于贵族家庭，具　世，强者为雄。如使边境有寇戎之事，唯是四方之　有较高的文化素质，加上她们自身的聪慧和所处的　故，赴告大国，妾在，不犹愈乎？”……卫侯不听。而　复杂环境，往往能以独特的视角了解、关注各国政　嫁之于许。　治，因而具有敏锐的政治眼光和应对各类问题的能　其后约十年，卫亡于狄，许穆夫人毅然返国凭吊，并　力。同时，她们本身又集结了各方的政治力量，因而　求助强齐复卫，也因此有了被后人传唱的《诗经・载　一６２＿－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张瑞芳：《左传》政治婚姻下的女性形象　弛》篇。许穆夫人的忧国大于忧己，并具有相当的政　子历练成为一代国君，最终称霸诸侯，齐姜可谓功　　治远见和主动承担兴国大业的勇气——“从人者”　不可没。此外，《左传》四次写到的卫定姜，“恶芮伯之多　的她，将那些身长七尺的男人们远远抛在了后面。　而“逐之”的芮姜，以及被作为反面人物来描　其次，面对政治婚姻的强大外援、内助作用，娶　宠人”宋襄公夫人等，都因影响历史进程而　什么背景的妻子，也成为各国公卿所关注的重要问　写的郑武姜、被记载——某种程度上说，女性的个人价值得到了　题之一，甚至直接关系到他们的政治前途。　　《桓公六年》记载郑太子忽两次拒绝与齐女的　实现，以自己的能力成就了家国大业。然而，这星星点点的光芒并不能照亮女性的悲　婚事：　一两个可圈可点的女性形象背后，是更多　人问其故，大子日：“人各有耦，齐大，非吾耦也。　剧世界，《诗》云：‘自求多福。’在我而已，大国何为？”［１１Ｐ８２）　女性“从人者”的悲哀与无奈，充满功利色彩的婚姻　郑太子忽的确是考虑到恐怕日后受齐摆布，也不愿　带给她们的是精神上的彻底毁灭：　被人讥为借齐国而扬威立名、稳坐君位，因此“君子　《左传》・《隐公三年》记载了《诗经・硕人》所歌　日：‘善自为谋。”’【・　叫兑他善于为自己的名声　咏的卫庄姜。她虽出身名门，为“齐东宫得臣之妹”，　而考虑。但受郑庄公所宠幸的祭仲却极力反对他的　但却“美而无子”，只能收养卫庄公其他姬妾的孩子　这种作法：　“以为己子”。　《桓公十一年》：“祭仲日：‘必取之。君多内宠，　比起卫庄姜，在《僖公二十四年》中，赵衰之妻　子无大援，将不立。三公子，皆君也。’弗从。”【　】㈣　赵姬的言行更加值得我们深思：　事情的发展恰被祭仲所言中，在宋庄公的帮助下，　文公妻赵衰，生原同、屏括、楼婴。赵姬请逆盾　宋雍氏之女雍姑所生之子被迎立即位，时为郑昭公　与其母，子余辞。姬日：“得宠而忘旧，何以使人？必　的忽，被迫出奔于卫。看来，除“自求多福”之外，夫　逆之。”固请，许之。来，以盾为才，固请于公以为嫡　以妻贵、借助外援也是必要的补充条件——女性在　子，而使其三子下之，以叔隗为内子而已下之。［１￣ｚｒｏ　政治婚姻中的重要作用也再次被强调。　赵姬为晋文公之女，“妻赵衰”，既是一种报恩、奖　第三，女性因政治婚姻而处于特殊地位，为她　赏，更是一种政治笼络。而赵姬作为这种笼络的实　们走到历史前台大显身手提供了可能，使她们有机　际执行者，更是以一个符合当时礼教的贤妻良母形　会成为杰出的政治人物。　象立身，甘愿居于他人之下，且以他子为嫡——从　《桓公十三年》楚屈瑕攻打罗国，斗伯比看出了　卫庄姜的迫于无奈，到赵姬的甘心情愿，女性不仅　他的自大而劝楚武王增派军队，楚武王不听，斗伯　在现实中处于“从人者”的境地，更在自我的思想意　比便：　识中对这种定位表示了自觉的认可和屈从。而《襄　入告夫人邓曼。邓曼日：“大夫其非众之谓，其　公九年》穆姜死前的近似忏悔的言语，则昭示了女　谓君抚小民以信，训诸司以德，而威莫敖以刑也。莫　性精神世界的彻底毁灭：　敖狃于蒲骚之役，将自用也，必小罗。君若不镇抚，　今我妇人而与于乱。固在下位而有不仁，不可　其不设备乎。夫固谓君训众而好镇抚之，召诸司而　谓元。不靖国家，不可谓亨。作而害身，不可谓利。弃　劝之以令德，见莫敖而告诸天之不假易也。不然，夫　位而姣，不可谓贞。有四德者，《随》而无咎。我皆无　岂不知楚师之尽行也。”【　’　之，岂《随》也哉？我则取恶，能无咎乎？必死于此，弗　这里，“从人者”的邓曼以其敏锐的政治目光洞察时　得出矣。【　政，劝谏楚王，言辞不多，但鞭辟人里，显示了她非　对自己过错的一再追悔和对命运的投降　外在的束　凡的政治才干，不让须眉之气概令人叹服。　缚与自我压抑的桎梏，使她们不可避免地一步步走　《僖公二十三年》晋公子重耳逃亡路上，齐姜的　向人生悲剧的深渊，反复续写着情节雷同、结局相　果敢同样给我们留下了深刻印象：　仿的女性命运悲剧。　及齐，齐桓公妻之，有马二十乘，公子安之。从者　以为不可，将行，谋于桑下。蚕妾在其上，以告姜氏。　［参考文献】　姜氏杀之，而谓公子日：“子有四方之志，其闻之者吾　［１】李梦生．左传译注［Ｍ】．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２００４．　杀之矣。”公子日：“无之。”姜日：“行也。怀与安，实　［２］鲁迅．且介亭杂文・阿金嗍．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１§７３．　败名。”公子不可。姜与子犯谋，醉而遣之。［ｉＷａ６９）　［３】程俊英．诗经译注・裁弛［Ｍ】．上海：上海古藉出版社，２００４．　与重耳的苟安相比，齐姜的言行展示给我们的是她　的坚毅执著与志存高远。而晋文公重耳由一介弱公　［审稿池万兴】　［校对夏阳１　—６３—